Ethuil

繁茂之春

极弦:

瑟兰迪尔中心无CP


1


冰雪消融,溪流变得充沛而迅猛,溢满过冬日里干涸枯槁的河床,滋润着河堤上初生的松软青苔,大绿林再度萌发出勃然生机,纵使那些在严酷寒冷中变得灰败阴沉的高大树木遮蔽了大多阳光,它们的暗影也未能阻挡草地渲染出新绿,林荫下绽放开鲜花。
对天性活泼的木精灵而言,这无非又是一个举行聚会的好借口。经过一个漫长乏味的冬天后,音乐、篝火和葡萄酒是歌颂即将到来的温暖南风的绝佳选择。


因此,傍晚时分的林间小径上,不断有精灵运送着为即将举办的宴会准备的食物和佳酿,这些森林精灵衣着与林木色彩相近,动作轻快而敏捷,寻常人难以用目光在大绿林的浓荫里捕捉到他们的身影,但他们生性快活,即使在劳作中也犹如嬉戏一般欢声笑语,那声音在宁静的林间四下散落。他们祈盼着在星光下汇集于林地中央,燃起熊熊营火,舞蹈翩跹。


欧洛费尔凭借着高大的身材越过他的子民来往的身影,寻觅着某个数日不见的精灵。


宽敞的林地此刻洒布着落日余晖,他看见繁茂的枝叶中有金色光芒隐现,唇角不禁浮起微笑——纵然这个年轻的精灵轻捷过人,步履悄无声息,但那独一无二的发色在林间犹如辉煌的旗帜,将他的形迹昭彰。


“瑟兰迪尔。”精灵王者呼唤刻意躲避自己的儿子。


大绿林的王子“哗”地推开他面前的遮挡,露出一张被发现后不大高兴的脸:“我的国王,您有何见教?”他正屈起一边的膝盖,倚坐在柏树结实的枝桠上,另一条腿悬在空中,晃荡着精巧的银靴子。他略微倨傲地抬着下巴俯视着他父亲,丝毫没有从树上下来的意思。


“没什么,只是许多天没有看到你了。”欧洛费尔难得柔和地回答。这对固执、我行我素的父子之间常常发生争执。与那完全承自母亲的优美外貌不同,瑟兰迪尔的脾气显然是来自他父亲。


“现在你看到我了。“王子冷淡地抱着手臂,誓不屈服。


“是的,这让我确信我之前是在想念你的陪伴了,现在我感觉好多了。“欧洛费尔率先做出让步。


瑟兰迪尔习惯性地侧头思考了一瞬间,接受了父亲和解的信号,他走到欧洛费尔面前倾身行礼:“我为我前日的无礼道歉,但仍然坚持我的观点——大绿林需要与其他地域的贸易。”


“我会重新在会议上讨论这个话题,大绿林的王子。不过,今天我更需要我的儿子陪我一道参加晚宴,他可是聚会中永恒的焦点。”


“当然,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准备得如何吧。”瑟兰迪尔轻快地跃过横亘在前的树木,长发因他动作飞扬起来。他的身材比西尔凡的精灵高大许多,但同样纤细而柔韧,适宜在林间活动,在大绿林里很快便适应了森林精灵的生活方式。他在树木间跃动如履平地,在打猎远行中于溪石、草坪上和衣而卧,享受着这种与昔日辛达贵族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当广阔的中土大地还只有星光照耀时,最初苏醒于这片土地上的精灵就如此自然而然地生活着。欧洛费尔和随从他一起建立大绿林王国的辛达精灵,都寄望于以恢复这种纯朴的生存方式抹去战争与邪恶给心中带来的阴翳。在精灵漫长近似无限的生命长河中,这些变迁会渐渐显得微不足道,但它们残存下的印记亦会堆叠心头,形成长久的悲哀回声,时间就以这种方式蚕食精灵不灭的灵魂,使他们变得疲倦和伤感。


精灵不像拥有短暂生命的人类一般,需要以传承的形式追求不朽,当他们自己对尘世纷扰都感到疲惫时,目睹一个新的生命来临,去承受和自己同样的命运,会让他们感到快乐吗?若说欧洛费尔曾对此心存疑惑的话,那么看着眼前的儿子,他显然已经知道答案:一个源自自己,又以迥然相异方式生长着的灵魂,是胜过世间一切的无上瑰宝。
暮色降临,明亮火光映照着林地,将纷乱、舞动的影子投映在四下的树木上,形成一种奇妙的韵律。精灵们拨动金色琴弦,围着篝火起舞。他们金发的辛达王子亦在其中,英姿焕发,最美丽的精灵少女们伴着音乐的节拍从他面前快速旋转而过,将花束塞进他手中,瑟兰迪尔回以笑容——那被私下议论为甜蜜的表情。


当瑟兰迪尔抱着满怀姹紫嫣红的花束从舞蹈者中逃离出来时,引起宴会上一片快活的笑声。他走到他的父亲面前,举起一枝明黄的花束——那是最能代表春天的颜色:“献给您,父亲。把它带在冠冕上,来和你的子民一起舞蹈吧。”他说话时浓密而鲜明的眉毛不自觉地微微挑起,有些傲然又带着促狭地笑着,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在火光倒映中熠熠生辉。


欧洛费尔那一刻感到他是怎样深爱着这个年轻的生命。


他从面前对面美酒和佳肴的桌案上拿起一个花冠,结果瑟兰迪尔呈上的花束,将它点缀其中,瑟兰迪尔有些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但在他的示意下顺从单膝点地,低下头。那美丽的花冠被带在金色长发上,像彩虹和晨曦织就的锦缎。


瑟兰迪尔摸了摸头上的饰物,眼神透出天真和迷惑的神采。


欧洛费尔认为这冠冕上繁花盛开,是自然之力对新生的诠释,正适合他儿子青春的面庞。


“国王不跳舞。”欧洛费尔正色道,但一个爽朗的大笑随即在他面容上展开:“不过,我倒是希望能酒逢对手。”


谁不曾听说大绿林王者的海量?但这仍让许多精灵跃跃欲试要一较高下,瑟兰迪尔此前还没有尝试过尽兴豪饮的方式,不过他自信不会输给自己的父亲:“那么,我会从您手中夺得这个冠军宝座的。”


于是在周围精灵的起哄掌声中,一盏盏满斟葡萄酒的金杯被摆到他们面前。


直到弦月高挂,林间的喧哗热闹才渐渐变成酒后的呢喃低语,大多精灵三三两两依靠着,在睡梦中还不忘紧紧抱着夺来的酒瓶,有些在半梦半醒之间哼着随口唱出的欢快小调,一股馥郁芬芳混杂着美酒香醇弥漫于林地间。


欧洛费尔难得觉得有些不胜酒力——这个小子的酒量不可小觑,他借着微暗的火看向身旁已经靠着树干入睡的瑟兰迪尔,他金色的羽睫在火光摇曳中似乎颤动着,仿佛有了生命一样。


“我的儿子,愿你如你的名字一样,享有蓬勃的生命。”


 


2


“偶尔,我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他的脾气。”淡金发精灵从树上抛下一个苹果,随后三两步跳到红发精灵身边,安慰性地拍了拍这位女战士的肩。“但他不是不讲道理……只是……只是有点严肃。高兴点吧,塔瑞尔,想想今晚的宴会,能尝到多罗宁新酿的葡萄酒!我爱死秋天了!”他说着转了个圈,轻快的步履在遍地落叶上踩出清脆的沙沙声。


这个季节里,随处可以采撷到成熟的果实,整株高大的树木会变成令人惊叹的璀璨金红色,在其他那些四季不变的植物映衬下明亮地辉映着秋阳。秋日里,精灵几乎每隔几天就能找到新的理由举办聚会,他们堆积起厚实的枯枝落叶,并且点燃它们,那些香料植物在其中燃烧散发着的干燥香气和千奇百怪的烟雾形状使他们沉迷,精灵以此表达对即将逝去的温暖的眷恋。


莱格拉斯想不到任何理由不去爱这样一个季节。


塔瑞尔紧紧攥着手中的苹果,试着舒展开沮丧的眉头:“这的确是我的失职,我知道他们很容易被庆典分散注意力,却没好好监督他们。”


森林精灵的天性散漫,而且那两个闯祸的家伙刚刚开始成为巡逻队的一员,当他们从负责采收工作的精灵那里听说,今年森林里的树莓尤为甜美,就忍不住溜去尝鲜,也没有想到擅离职守会被他们的国王碰个正着。


瑟兰迪尔不经常离开盘踞于大绿林王国中心地带的地下王宫,除非是必要的外出巡视或者在不可缺席的重要宴会上露面,因而金发王者出现在森林深处着实把这两个年轻精灵吓了一跳。他们的国王并不冷酷无情,却无疑是十分严厉的。但国王只是询问了他们的职位,并且让他们立刻回到岗位上去,随后作为他们的长官塔瑞尔则受到了一通责备。


“别想那个啦,你个出色的卫队长,也无法避免一切疏忽。”莱格拉斯肯定地说道,“如果这能让你高兴点的话,我可以向你透露,我曾经在一个星期里受到的责备比你一年的还要多,你可以想象他作为父亲是什么样的,又急躁又任性。”


身材和森林精灵一样纤细轻盈的小王子故意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让自己看上去更高大一些,他慢慢地,低沉地模仿着他父亲高傲庄重的声音——它时常在对卫兵们的训话场合中释放出令最饶舌的小鬼也不禁肃然的压力:“莱格拉斯,别那么幼稚!所有的食物都要吃掉!弓箭不能带到床上,不!小刀也不行!记得完成你的训练,不然我会用你绝对不喜欢的方式提醒你,比如——揪着耳朵转圈圈!”他捏着自己的尖耳朵,露出惯常的那种孩子气的笑容,就像大多年轻的森林精灵,显得无忧无虑,虽然他保留着他父亲那样美丽的金发,在气度上倒是更贴近西尔凡精灵。


“我相信最后一句不是国王说的。”塔瑞尔被莱格拉斯的鬼脸逗得嗤笑出声。


“确实,事实上他的处罚要严厉得多了,而且我不想看到他总皱着眉头。”莱格拉斯撇撇嘴,顺便啃了一口他手中的苹果,然后他的眼睛一亮:“这苹果像蜂蜜一样甜!我要去让他们多准备点在宴会上吃。”


莱格拉斯不待塔瑞尔回应,就迫不及待地越过河堤开阔丰茂的草滩。寂静的密林中难得有阳光遍洒的空旷地带,于是这里开满了见缝插针的矮小野花,它们汇聚成海,如绯色浓云在轻风里波涛起伏。莱格拉斯有些着迷地注视着那些摇摆的绚烂碎屑,宛如四散于绿绒毯上的霓虹宝石,然后——哦,他看到了他的父亲。


大绿林之王的身影在色彩绚丽的秋日林中也那么容易辨认,他色泽冰冷的金发上戴着的王冠点缀着成熟的浆果和秋叶,白桦条给它增添了一些尖锐的特质,使它更像一顶王者的冠冕而不是节庆里随意编就的装饰花环,瀑流般的长发被分隔成一绺一绺倾泻向腰间,华美的暗红袍子在他脚下铺散开来,衬托得高大的身姿犹如雕塑般充满庄严。


他像一株挺拔的树木那样站立着,在林叶投映的斑驳树影下背着双手陷入沉思。


大多数时候,他的外表给人慵懒和漠然的印象。对木精灵而言,他们的国王是不容置疑的领袖,或许有点不近人情,但那只是增添了王者的魅力。此刻,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静默感,发上眉间散发着沉郁的银色柔辉。风和水流读得懂他周身脉动的氛围而变得轻缓,飞鸟和动物亦不敢去惊扰他的思绪,只有湖面粼粼波光折射在他湛蓝的眼瞳上,形成璀璨的光晕。


莱格拉斯或许是唯一有机会见到这样的绿林之王的精灵,他对自己的儿子总不能保持对别人同样的高度警惕。


如果瑟兰迪尔无法让自己保持忙碌,就会陷入这样深重的沉寂之中。有时莱格拉斯尝试着去感应他父亲的情绪,凭借着隐约的共鸣,他能分辨出那些思绪是种灰暗的影子,而非快乐的回忆,但要再进一步探查憧憧暗影之中的东西,就会惊扰了他的父亲。


莱格拉斯想,利用孩子气作为借口打断他,应该不会被怪罪。他蹑手蹑脚靠近瑟兰迪尔背后,但一抬头就看到精灵王正歪着头,以质询的眼神打量着他:“你在打什么主意,莱格拉斯?”


“没有,只是开个小玩笑,难得有机会在王宫以外遇到您。”莱格拉斯摆出一副纯真无邪的笑脸,顺便竭力装作自然地调整他鬼鬼祟祟的姿势。


瑟兰迪尔曾经那样精于恶作剧,而他儿子的把戏在他看来单纯到可爱。但他不会让笑意泄露在他脸上,他凝视了年轻的儿子一会儿,使那孩子在他的威严之下收敛了一些,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只是出来走走,检视宴会周边防卫的情况。”


“我不认为森林有什么危险需要巡逻,难道精灵会害怕其他的生物吗?人类和矮人也与我们关系友好……”莱格拉斯乘机对此表达自己的意见。这样的工作不符合森林精灵游戏的天性,要他们做些必要的工作都已经够难的了。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毫无必要的话题。”瑟兰迪尔不容置疑地抬起手止住他,声音变得低沉生涩。


莱格拉斯对他父亲某些地方的专横毫无办法,但他柔和的性格很擅长包容这一点,他试探地追逐对方低垂的视线:“这样丰饶的日子里,您不感到快乐吗?”


“丰饶之后,必是凋零。”


莱格拉斯微微愣神,在那紧皱的眉心捕捉到一丝阴翳,他能捕捉到他父亲那些细微的、容易被忽视的情绪,即使它们瞬间就被掩埋起来。


“当然,明年春天一切都会再度繁荣起来。”瑟兰迪尔看到他的神情,补充道。


于是在重生的喜悦之下,死亡的痛苦被遗忘,但去日留痕,它的暗影会被镌刻在某些心灵中,无法磨灭。


瑟兰迪尔的手指悄然覆上腰间修长的佩剑,感到冰冷寒意从指尖蔓延,潮水般嘈杂无意义的呐喊、嘶吼淹没他的听觉,又迅速消褪远去,唯余森林间真实的轻风细语。它虽来自虚空,却并非臆想,那来自久远记忆里的战场,令任何闻之的生物胆寒。


莱格拉斯感到他被一种难以理解的情绪从他父亲身边被隔离开了,他看见四野洋溢着硕果累累的欢愉,而瑟兰迪尔目见的似乎是凋敝萧然。


他无法理解这种差异,是因为他太年轻了吗?


不,感谢精灵漫长的生命,他也亲历了无数四季交替的画面,但仍单纯地为之感到欢欣。他感觉到,这阴霾与南方的一场残酷战役相关,长日欢歌笑语的绿林精灵亦对其缄口不语,他的父亲更不会对他提及。


 


3


窗外繁茂的枝叶将月色分割得支离破碎,在梦中人脸上投下纷乱的影子,使得他的神色更加幽暗难明。


莱格拉斯在一片漆黑中耐心地跪坐在床沿,注视着在噩梦中沉浮的王者,握着他冰冷紧绷的双手,那修长有力的十指弓着,仿佛竭力去抓住什么,在霜华中更显苍白。


瑟兰迪尔的眼睫细微颤动着,有时候——他在黑暗的梦境里陷入太深的时候,莱格拉斯可以感觉得到,空气里有愤怒灼烧的气息和刺骨的悲哀,它们通过与瑟兰迪尔的魔法紧密联系的森林传递到莱格拉斯那里,它未被时间抚平,而是伴随着黑暗的滋生与日俱增。在幼年时,他还能借口自己做了噩梦挤到他父亲的怀里陪伴他,而现在——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虚弱的一面都为王者深恶痛绝。


不过今天,那情绪来得太过强烈。


莱格拉斯感觉到冰凉、滑腻的水草缠绕着自己的身体,耳边充溢着隆隆水声和他自己的吐息,在污浊的水中隐约有巨大的黑色东西向他压迫下来,血腥四溢,那是他父亲的梦境……


他驱动自己的疲惫的身体,拼命躲开了兽人沉重的躯体,令人作呕的血水漫入口鼻,水泽深处那些邪恶的黑影一拥而上撕扯着沉落水底的死尸,他从刚才的恍惚中惊醒,意识到继续随波逐流将面临和那尸体同样的下场,立刻竭尽剩余的力气向水面游去。


他冲出泥沼,呼吸到是焦灼的空气,长风涤荡过雾气弥漫的荒原,向森林传去哀恸的音讯。


旌旗四散,尸骸遍野。


他目光模糊,因为睫上有血污和水,它们都在凛冽空气中干涸。肩头伤口正在愈合,心中的罅隙越发扩张。


残存的士兵向他奉上他父亲失落的王冠,它不久前还在银白如月的长发上。


它将取代佳筵上的花冠,成为他父亲最后的赠予。


瑟兰迪尔猛地睁开眼睛。


在黑暗里莱格拉斯也能捕捉到对方眼中刀锋一样的光芒,虽然此刻被阴影笼罩,但他能想见它冰霜般的蓝色。


“莱格拉斯。“瑟兰迪尔在完全清醒以前就低声叫出他的名字,能让悄无声息闯入他房间的精灵不用作他想。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反手抓住对方的——触感温暖而放松。他在枕上侧过脸,看见莱格拉斯在月光中朦胧的银白轮廓。


他的儿子虽然年少,却有着安慰人心的天赋,这点不太像来自父系的遗传。瑟兰迪尔因为这个想法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他将头靠在两人交握着放在枕边的手上,无声地传达谢意。


然后他说:“回到你的房间吧。”


这听起来又像平常的瑟兰迪尔了。


莱格拉斯不无遗憾地感受到手被松开,他的父亲转身背对着他,没有冠冕固定着,丝绸般微凉的散乱长发掠过他的手背,引起一阵细微战栗。


“你可以信任我,我不再是个整天只知游戏的孩子了!”这句话几乎冲破莱格拉斯紧抿的双唇,但他又蓦然感到惶恐,他在瑟兰迪尔梦中瞥见的模糊投映都如此沉重,令他感到自己对黑暗和邪恶的确一无所知,毕竟他在漫长的岁月里都与大绿林为伴,除了偶然接触到的人类商旅和沉迷冶炼的矮人,就只有一群活泼过头、心思简单的西尔凡精灵。他不了解自己勇气的范围,只有一腔单纯的冲动,在广阔的森林里安全地游荡,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一个精灵,他们这样敏捷、美丽、青春,远离病痛衰老,与世界同享永恒,有什么值得烦忧的呢?


他有些沮丧地走出房间,在长廊下看到远远的地方亮着岗哨的灯火,星空低垂,在森林上方汇成粲然河川,在视野尽头,一种清浅的蓝色正渐渐泛起。这景象无比安宁壮阔,莱格拉斯不相信有什么力量能够更改它。那黑暗的传说来自数千年以前,已经渐渐为大多精灵淡忘,遑论在他们看来朝生暮死的人类,或其他生灵。


“你可以信任我。”莱格拉斯小声嘟囔着,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4


莱格拉斯纹丝不动,像凝固在那里。


热风沙沙摩挲林叶,撩拨着他,喧嚣的杂花在他视野里炫耀浮华的色彩,邀他一同嬉戏,享受夏天闲适的欢愉。甚至有昏头昏脑的黑松鼠把一身绿色和褐色打扮的精灵王子误认为小树,在他肩头蹦跳着。


但他连衣摆最细微的摆荡也没有,只是机警地聆听四野,任何禽鸟轻啼,草木生发都逃不过他敏锐的听觉。


在片刻静谧之后,即使有湍急溪流和不远处的飞瀑声响掩盖,他也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辨别出一种异于自然界的人为动静,那先是极其微弱的在某一处响起,随后仿若蜂鸣般在四面八方的林木深处共振,海潮般激荡于树木环拱形成的暗绿穹顶下。莱格拉斯的指尖掠过光滑的箭簇,明亮如电的目光不动声色流转向某一处——他的目标快出现了。


所有杂音被他从脑海中摒弃,然后他捕捉到无数踏过茂盛野草的轻盈脚步——有精灵的,也有野鹿的,当然,特别是他要寻找的那个家伙的。


莱格拉斯脸上浮现出一个按耐不住的得意笑容。


他用来背着箭筒的皮带上挂满了金色飘带,那都是他从对手那儿缴获的战利品,虽然他蝉联箭术比赛的冠军已经被其他精灵视为理所当然,但胜利的喜悦仍带给年轻的王子极大鼓舞,尤其是他父亲承诺了将把对长湖的贸易交给他负责作为比赛胜利的奖赏。莱格拉斯暗怀私心要向他父亲证明他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成年精灵,另外他好像觉得自己最近长高了那么一点点(虽然他父亲还是轻而易举地在和他说话时居高临下地瞪到他噤声),这信念鼓舞着他射出一箭又一箭。


木精灵们都是极佳的对手,他们在黑暗中也能轻而易举的射中针尖,以至于他们之间的比赛被设置各种各样的障碍来提高难度,每当他射中一名对手身上佩戴的飘带,就意味着对方也可以加入干扰他的阵营。


木精灵对于捉弄他们的王子怀着莫大的兴趣,于是让莱格拉斯哭笑不得是目前几乎所有失去飘带的精灵都围着他制造各种噪音,使他找不到那个最后的对手,比赛已经从夜间延长到清晨,莱格拉斯确信一决胜负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他听见对方也张满弓弦。


一缕金色出现在密林深处!


两道急光迎面交错,莱格拉斯翻身避让向他冲来的箭,那力道只是蹭过他胸前,在他耳际带出的猛烈呼啸使他确信这箭能一下让一头熊毙命。


“嘿!这可只是个比赛!”莱格拉斯心里不禁抱怨,他的箭总是又精准又轻快,毕竟他的对手都是平日游戏的朋友。他拔下把他胸前飘带钉在了树干上的那支箭,不过他也确信自己射中了对方的,结果应该算是个平手。莱格拉斯快活地叫起来:“结束了!”


许多精灵一下从躲藏处冒出来,感叹着今年的比赛可真是漫长,他们对之后的表彰宴会已经迫不及待了,毕竟平手的结果也足够令人讶异的。


但莱格拉斯看到瑟兰迪尔拿着另一支箭从树林里走出来时,脸上立刻变得颓然了——因为他父亲,带着惯常的那种懒散,令人恼火的似笑非笑表情,傲慢地把手中的箭丢给莱格拉斯。


所有的精灵表情都经历了一个可笑的变化,从呆滞到恍然大悟。


特别是莱格拉斯。


他看见他父亲的打扮——没有王冠,金发束成低垂的一把,额上用发带固定着,一身轻便的装束,还有改变了他沉稳足音的轻巧鹿皮靴子。


他就是莱格拉斯最后的对手。


瑟兰迪尔侧了下头,让他们看到束在他发辫上的金色带子,那和他的头发颜色一样:“你的箭弄断了我一些头发,准头不错。”他的眼睛颜色在一缕阳光下那么清浅,闪动着天真无辜的光彩。


这个狡猾的——阴险的——卑鄙的——


精灵国王抱起手臂,用毋庸置疑的气势望向四周沉默的子民:“你们还在等什么?”


然后裁判们不得不在沮丧的小王子的目光下宣布胜利者是他们的国王。莱格拉斯闪动着委屈的蓝眼睛对得意的瑟兰迪尔来说就像绝佳餐后小甜点,他在这一年里都会时不时暗示到这起成功的欺诈,在酒宴上当做压轴笑话。


那只黑松鼠还没有放弃在莱格拉斯肩上做个窝的努力,现在它在啃他的一缕头发。莱格拉斯没有理会他遭殃的头发,但也许是他恶劣的心情影响了口感,那松鼠突然古怪地打了个寒战——这可是在夏天里,艳阳高照,空气微醺——从他身上一溜烟跑开了。


瑟兰迪尔暗暗收回怒视松鼠的视线,温和地注视着他座下抱着膝盖蜷坐着生气的莱格拉斯。即使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他也会把莱格拉斯的心约束在大绿林内,这个范围对一个年轻精灵的冒险欲来说也已经足够广袤,这里有足够的危险能锻炼他的体魄身手,却不会有世俗的纤尘或者邪恶能玷污他纯洁的心灵。


莱格拉斯折腾着手中的一朵花苞,它在一大束盛放的洁白花朵映衬下可怜兮兮的,瑟兰迪尔握住他的手和那株蓓蕾,然后松开,在国王的魔法下它绽开花瓣,花梗中心的一点点绯红向尖端渲染开来,变成通透的纯白。


“它不是很美吗?”瑟兰迪尔歪着头问道。


莱格拉斯望向他,那眼睛颜色要比他父亲更蓝一些,偏向湖水般宁静的蓝绿色,泛着温柔的涟漪:“是的。”


“去加入欢乐的人群,舞蹈吧。”他催促他的儿子。


大绿林的王子很快忘却了烦恼,融入到一群欢歌笑语的精灵中去,无拘无束地自由演绎着明快的节拍,夏日晴朗的林荫在他面庞上流转。


而国王?


国王不跳舞。


 


5


风雪从平原上长驱直入,在对人类城镇的征伐中所向披靡,长湖镇浑浊的航道被冰霜封锁,阻隔了一切外来货物的运输。


孩子们却毫不在意大人的烦恼,在冰面上开发出花样百出的游戏,当然,他们绝不会放弃日常的乐趣,当一队披着绿色斗篷的骑士走在街道上时,他们像平常一样叽叽喳喳地跟在后面,试图窥看斗篷底下的尖耳朵。


他们比一般的长湖居民苗条轻盈,即使在肮脏泥泞的街道上也保持着洁净。孩子们知道这些木精灵并不是严肃的家伙,他们在长湖的重建中也帮了许多忙,以至于和人类更熟悉起来,他们中的一些不会拒绝美酒的邀请。


一个大胆的男孩子跑到队伍前方,揪住了其中一个精灵的衣摆,然后愧疚地发现自己留下了一个湿乎乎的泥爪印。


精灵微微拉动斗篷,一绺金发垂落下来,他眨动着湛蓝的眼睛,对男孩做了个让他噤声的鬼脸。


那一群毛茸茸脏兮兮的小鬼都因为这泛着银白微光的美丽景象愣在路上。


“我看见一个金发的精灵!”他们会在傍晚时冲进家门对他们的父母手舞足蹈的描述。五军之战前到来长湖的精灵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同为伊露维塔的子女,人类仍不免对这种他们眼中美丽和永恒的生灵感到迷恋,毕竟有多少人能够理解死亡才是他们所获得的最珍贵的礼物呢?


在他们眼中的世界和精灵眼中的是截然不同的。


 


这座城池离黑森林如此之近,对莱格拉斯来说却是一番全然新鲜的光景——不仅仅是说人类的模样,喧嚣的市集,堵得水泄不通的脏污街道,低矮歪扭的房屋,还有……一些印记。


莱格拉斯走在队列之末,他能听见风声带来的城池颓垣断壁的低语,龙袭和那场意外的战争已经过去大半年,大部分建筑已经得到修缮,但在长湖的某些地方依然留下了遭遇摧毁的痕迹。每样造物都有它自己的记忆,默默将残酷诉说——那些莱格拉斯未曾亲历过的残酷。


他回想起当他听说孤山下发生了战役时,他正在森林的边境带领着一支巡逻队伍,那时,他头顶上正笼罩着大片灰色的雨云,沉沉向森林倾轧。这片如今名为黑森林的阴郁土地散发出硝烟般焦枯的气息,有些黑暗的东西在酝酿着,精灵回避开森林幽暗的中心地带,围绕着瑟兰迪尔王修砌的坚固地下王宫居住,躲避邪恶之物伸出的触手,他们已经感知到战争一触即发。


而此刻,他只能带着巡逻队继续履行平日的警戒任务,他们在森林边缘扎营,风里带来远处战斗的紧张讯息,火光在每个精灵脸上闪动不定,莱格拉斯曾经只在他父亲的眼中读到过这种征兆。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持镇定,当国王在战场上,留守王宫的王子应当表现出领导者的勇气。事实上,他感到一种陌生情绪的侵袭,压迫着胸腔,使得他无法发出声音。也许其他精灵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惶惑,他们彼此交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掩盖尴尬的沉默。


莱格拉斯离开营地,躲进黢黑的林木之中,感到又狼狈又委屈,他是不是已经让他的臣民感到无法信任?当他们突然发现这个王子一切平日里勇气、快乐的源泉都维系在国王的存在之上?


即使他曾经游历于森林的边境,面对过最凶狠的敌人,有着无人可匹的箭术,他都不能算作一个战士,他时刻被森林庇护在羽翼之下,一草一木,流水和风都携带着熟悉的印记,而无论何时当他需要,他确信他的王国,他的父亲就会在那儿。在漫长的时光流逝中,这这种习惯已经被固化成了本能,他本能地去寻找那些联系的痕迹,他在长途跋涉中会偶然停下脚步,驻足倾听,去捕捉那些细微的讯息,来自王宫中的事被树木絮絮低语着诉说。


当他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内心就能获得安宁。


而如今,他突然意识到这种联系的断裂,便成了一只仓皇逐流的不系之舟。


国王凯旋之日,莱格拉斯躲在树丛中眺望着从孤山归来的队伍,他一眼就能看见想要寻找的那个身影,如往日一般光辉。


瑟兰迪尔正不着痕迹地在前来迎接的精灵中搜索那个早该蹦到队伍最前端的精灵.


莱格拉斯的整个心灵都在渴望着走到他父亲身边去,但怯懦锁住了他步伐,他只能这样注视着瑟兰迪尔,并且意识到某些事情发生了改变。他感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正对他半褪面纱,隐约可见。


 


6


寒风尖锐的呼啸被林木阻挡在背后,一旦丛林开始变得密集,就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寂静,光线昏暗,难觅天日,却是为木精灵所熟悉眷恋的属地,林木间的魔法指引和佑护着精灵王的子民。


破碎的月光在密林上散落如星,映照着地面的积雪,它们泛着寒冷的白光。听闻,在日月诞生以前,照耀着中土大地就是微暗的星辰,它们令伊露维塔的初生子女的心灵被滋养得温柔而安静,那时夜色不那么黢黑,白天亦不刺目,光与暗的界线模糊,彼此交融而不对立,西尔凡精灵正是被教谕了这样的性情,他们不去建立辉煌功勋标榜自己,也不会让欲求湮没本心。这也是他的祖父带领辛达精灵返归西尔凡之中的初衷,莱格拉斯正像一个西尔凡精灵一样成长。


“大雪也许要阻碍我们的行程,明天才能回到王宫。”带领这队精灵的队长返回队伍末端,对王子汇报着前方的路况。


莱格拉斯向他点头,他的出行并未得到国王的许可,但想必此刻他的行踪已经被察觉,他也就不急着赶回去了。


在雪夜里一切都笼罩了冰蓝的影子,闪着光亮,装饰出一派晶莹可爱的假象,但着实令旅途变得艰难,莱格拉斯在无尽的光秃枝干间看见白色的影子在跃动,他辨认出那是森林中的野鹿,但他知道野鹿不常在这时候外出活动。莱格拉斯心有所感,他对其他精灵示意先走一步,去追赶那些白鹿,他轻快地掠过雪地,穿行于林中,几乎没有践踏到任何一片洁白的雪花。


在前方一片些微开阔的地带,一只大角鹿正昂着它威严的枝桠,伫足候望。白鹿的影子消失在它身后,和雪与夜色融为一体。它宛如王者,骄矜地向前来的莱格拉斯略微低首,然后蹭了蹭他的肩膀。


“我很快回去。”他低声说着,大角鹿转头离去,似乎根本没准备理会他。它有着和他主人一脉相承的傲慢。但在这掩盖之下有些东西,只有最亲密的人能够体会。


自从孤山归来之后,瑟兰迪尔对莱格拉斯的退却态度似乎有所感应,但他实在不是一个能和儿子促膝谈心的父亲,他所能表达的最大程度的温柔不过是默默注视他所珍爱的年轻精灵,那会使得他冰雪似的眼睛寒意消融。


当莱格拉斯终于明晰了自己所追寻之物,也就不再怯于见到他的父亲,相反,他此刻急切想要站在瑟兰迪尔面前,让他看到一个改变了的自己。


莱格拉斯深夜归来时,国王房间里的灯光还没有熄灭,于是他从窗外探头,准备给他父亲一个惊喜。


国王已经褪去了王冠和外袍,正倚在扶手椅中翻动纸页,流水般的长发和朦胧光线赋予了他柔和安静的表象。


“父亲!”


瑟兰迪尔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睛瞥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金色脑袋,唇角泛起一丝掌控一切的自得笑意:“看来一趟计划外的长湖之行让你的胆子更大了。“


“抱歉,但我知道提前告知您的话就不可能得到批准了。“莱格拉斯意识到他父亲没有因此责备他的意思,便有些赖皮意味地眨着无辜的眼睛趴在窗台上。


瑟兰迪尔放下手中的书本,将他轻巧地拉进来。莱格拉斯落在地板上,像只湿漉漉的小狗那样甩着发上的雪花。


“如何,这趟旅行是否符合你的冒险幻想呢?”瑟兰迪尔饶有兴致地歪着头,语气满是调侃意味。长湖实在不是个让精灵喜欢的地方,但没准那些泛着泡沫的浊酒在满心新奇念头的王子眼中也别有吸引力。黑森林公认的酒类专家(评选也许有黑幕)瑟兰迪尔在心中对长湖居民的饮酒品位嗤之以鼻。


“我有许多话要对您说,不过,现在已经夜深了,等到明天——”莱格拉斯仰头注视着他的眼神明亮热切得惊人,这让瑟兰迪尔有一瞬间想到自己面上也曾有过这种蓬勃的生气,在他满怀希望、梦想和对这世界的另一面一无所知时,然后,那一切毁灭得太过突然,然而时间的磨损已经让那种痛苦渐渐淡化,它们被岁月损耗,日渐模糊。莱格拉斯的眼神却突然唤醒了它们,那些躲藏在暗处的野兽。


“那么,等明天吧。”瑟兰迪尔从儿子面前缓步退开。


等莱格拉斯离开房间以后,他绕回桌前,金杯里注满佳酿,但此刻品尝起来却泛着冰冷酸涩的余味,他心中浮现出某个精灵的面容,觉得稍稍温暖了一些。


精灵不会觉得寒冷,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然而他的预感很少出错。


大殿里只剩下正在对峙的父子。瑟兰迪尔面上似有严霜,浓眉凛冽如剑,固执的双唇紧抿,王子的每个字句都令他的急躁不安加剧。他看到莱格拉斯的灵魂正点亮了一束火焰,如果说这个年轻的精灵曾经在懵懂中踯躅而行,那么此刻,他对自身所追求的方向已然明了,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和阻拦他了。


他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莱格拉斯是个出色的战士,值得最辉煌的战绩来彰显他的能力,但这不意味着他准备不战而退。


“……您知道那不会是最终的战役,您能够感知南方的异动,比我更加清楚。”


是的,他更加频繁闻见空气里邪恶播撒的气息,它们蚕食森林,唤起记忆。


但他也早下定决心从它们手中庇护自己的王国,当然还有他的儿子——还什么更宝贵的东西呢,他曾失去过许多,在去往魔都的战场上一度逼近死亡,那教他更牢地抓住自己的所有物,以至于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


“是的,不过我的王国假使面临战争,也是我要承担的责任。”瑟兰迪尔冷淡地回应莱格拉斯热切的目光。


“我可以为您分担。”莱格拉斯终于说出了他曾经想说的话,他比过去更像个真正的战士了,他亟待证明自己。


“不需要,做你该做的事!”瑟兰迪尔厉声斥责。


莱格拉斯用他那温和,但同样固执的眼睛对上他父亲的:“您不曾经历过这种成长的渴望吗,难道您不能预见我终有一天要变成您最勇敢的战士,而不是膝下的无知孩子?”


——我看见了,但仍旧希望能推迟这一天到来的脚步。


国王并未如此回应,转身给了莱格拉斯一个拒绝的背影。


大殿里响起快速离去的脚步声。


瑟兰迪尔站在他的殿堂之上,空旷的王宫大厅尽收眼底。他着实感到自己的无力,不过仍旧孤傲地负手笔直站立着。


有些东西将从他身边流逝,但无法阻止。


如同数千年前的战场上,他只能选择自身用怎样的姿态接受必然的命运。


 


7


护戒小队在此处扎营,北方的天空星辰渐隐,火把劈啪作响,火星飞散入呼啸夜风,人类游侠走到营地边缘,看到精灵像株秀美的树木那样迎风而立的剪影。


“你在听什么?“


“北方的声音。“战争的声音——在幽暗密林的北部,邪恶势力也拉起了战线,他父亲——瑟兰迪尔正带领军队应战。


“你正在你自己的战场上表现得很出色。”亚拉冈搭着他的肩膀,鼓励性地拍了拍。


游侠和精灵相视一笑。


 


“为什么你不拿着这枚戒指?”霍比特人蜷缩在温暖的毛毯里,毛躁的卷发下一双大眼睛已经迷迷糊糊快要闭上了。


“我想其他种族并不放心让精灵持有戒指。而事实上,我并非无所渴求,也许我渴望的东西要比其他精灵、甚至其他人类还要多得多。我不想尝试让它们面对魔戒力量的诱惑和拷问。”精灵诚实地回答。“但我会尽我之力帮助你,现在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艰苦的路程要走。”


“你在渴望什么呢?”


他听到毯子里一声含糊的小声询问,幸而小霍比特人并未执着于要个答案,就陷入酣睡之中,营地里彻底被寂静充斥了,只有篝火正在夜风中发出单调的毕剥声。


他所渴望的……


莱格拉斯注视着夜色下飞舞的火星和木屑,渐渐感到罕见的倦怠之意袭来,将他推入无意识的深渊之中。


他做了一个梦——也许是梦。


他看见年幼的自己正摊开书本,许多知识刚刚涌入小精灵的脑袋,它们碰撞的音符中迸发出无数奇思异想。


“我想命名不是总那么准确的,你看ada,他有个那么温柔的名字,蓬勃的春天,它的发音想起所有美好——新鲜——娇嫩的东西,日渐温暖的泉水溪流,和风絮语里的花木芳草,在清晨太阳初升时到处都是细小的萌发声……”小小的莱格拉斯竭力搜寻形容词描述自己所闻所见,但仍旧觉得要描述春天的美丽自己的言语那样贫乏,那些繁华景象被困厄在他打结的喉咙里。


“不不,小家伙,你还要更仔细地聆听春天,在二月的时候你会听到它征讨严寒坚冰的勇猛,然后霜雪被打破,冬日的威严被推翻,它的暖意无可抵御,催生万物竞发的锐意。他呵护在他庇护下生长的每一片绿叶,直到夏天到来,它们可以无忧无虑地肆意生长,在风里摇头晃脑地得意唱歌……”一个精灵女性模糊的声音传来,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莱格拉斯知道那是他的母亲。


“是的,就像父亲和我!我就是他的一片小绿叶。“莱格拉斯也咯咯笑起来,躲避着他母亲想要挠痒痒的手。他挥动胖乎乎的四肢在草坪上笨拙地滚动,然后茫然地发现庭院里空无一人,他到处寻找着消失的母亲,一无所获。


就在失望又委屈的泪珠将要涌出眼眶时,莱格拉斯被拎着衣服的背带捉起来,抱在臂弯里,他离地面很远,因为抱着他的瑟兰迪尔太过高大了,但他并不觉得慌张。他们站在建立于森林中心的参天巨木上的瞭望台向远处眺望,一望无际的浓绿外是模糊的灰黄莽原,迎面而来的春风湿气氤氲,莱格拉斯他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襟,感到世间唯他们两个是真实存在的。


他记得这感觉,这是一份承诺,承诺着他父亲永远不会丢弃他独自离去,这是在那漫长痛苦岁月里唯一的希望。


他确信有朝一日这黑暗的帷幕终将落下,辽阔的中土大地恢复安详,当他穿过奔流的瀑布,蜿蜒的镜湖,无垠的原野——会看到绿林风景如旧,寒冬过去,迎来新生。瑟兰迪尔的王冠上装饰着林叶和花朵,走在芳林之中检阅怒放的春意,他宁静地示意许久未见的儿子走到他身边来。


“你看,这繁茂的春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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